顾白水已经瞎了,眼前漆黑,什么都看不见。
剑尊蝉快要死了,心脏碎裂,默默的皱起眉。
它看见有个消瘦的人影从顾白水身后悄悄走近。
是个白衣少女,二十余岁,五官绝美,眉眼清秀,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她从身上撕下了一段绸布,小心盖在师兄的双眼上,顺手打了个蝴蝶结。
剑尊蝉表情平淡,叹了口气:“不如让我瞎了。”
它的心已经不跳了,但也不想看见这一幕。
那白衣少女没有理会,顾白水似乎也毫无察觉,没有动作,只是任人把白布系好。
长剑帝兵切破了他的眼睛,和轩辕剑一样,在瞳孔内留下了顽固的帝兵法则,医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治愈。
因此顾白水要习惯闭眼走路,倒也不影响什么……能看见的东西他依旧能感觉到,看不见的东西反而也有了模糊的轮廓。
“咳咳~”
剑尊蝉坐在了地上,看着对面那俩师兄和师妹,慢慢开口。
“要不你给我个痛快?”
“或者给他个痛快……”
剑尊蝉望着白衣少女,瞳孔深处莫名奇怪。
师妹转过身,只是看了它一眼,面无表情的比划了几个手势……剑尊蝉看不懂是什么意思。
“说不了话?”
“还是个哑巴?”
剑尊蝉眯着眼:“一个哑巴,一个瞎子,处境都挺惨啊。”
姬絮默默伸出手,指了指它的胸口。
这下剑尊蝉倒是明白了,自嘲的笑了一声:“对,我快死了,比你俩惨。”
这种生命一点点流逝,身体逐渐虚弱无力的感觉并不好,特别是对于一个骄傲的剑客而言。
所以它等着那家伙来杀自已,让死亡来得更干脆些。
顾白水善解人意,迈步往前走,一个人走了过来。
他弯下腰,从地面上拾起剑尊蝉的那柄帝兵长剑,然后指向了它的腹部。
“对准点儿。”
剑尊蝉有些无奈,自已动手把剑尖朝上抬了抬。
顾白水问他:“还有什么想说嘛?”
剑尊蝉缓缓侧头,朝他身后看了眼,问道:“你觉得,她是真的还是假的?”
那个白衣少女,到底真是活过来的小师妹,还是一只从墓里出来的蝉?
话说又回来,姬絮本就是一只长生蝉。
顾白水短暂思考,摇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说:“看不见。”
看不见的人要怎么分辨?
剑尊蝉轻笑无声:“那算了。”
顾白水点头:“不重要。”
生死不重要,真假也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还要继续往山上走,后面还有很多很多只蝉。
“也是……它叫云歌。”
剑尊蝉仰躺在地面上,望着晴朗的天空,瞳孔逐渐懒散涣散。
顾白水让云歌剑落下,结束了主人最后的生命。
一只通体透明的白蝉从尸体里飞出,体型比之前那两只大了不止一圈,落在顾白水的手里。
唇齿微张,蝉入口中,顾白水咽下第三只长生蝉……
海面孤岛的中央,凭空多了一把生锈的铁剑。半个剑身插入地下,土壤和岩层相接的地方,逐渐滋生出金属的色泽。
踏入准帝巅峰境,后面的路会好走的多。
顾白水把剑收起,拎着剑尊蝉的尸体走到了墓碑前。
姬絮说不了话,但大概能猜到师兄想做什么,她搭把手,在坟边挖了个洞。
顾白水把尸体丢进去,盖上了洞口。
从始至终,师兄妹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,他们能察觉到彼此的存在,却没有声音,没有交流。
顾白水慢慢悠悠的往山上走了,姬絮也不吭声,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。
山里只有风声依旧,吹起青丝长发,在山风里摆来摆去。
她说不了话,但会手语;
师兄会手语,但看不见。
所以要怎么让师兄多说话呢?
姬絮悄悄思考着。
……
下一座坟墓,藏了一只老长生蝉。
从外表上看,是一个秃头老者,尖嘴猴腮,满口黄牙。
顾白水看不清楚,但能闻到那老头儿从头到脚的腐朽气。
老头儿阴着脸,不管说什么话顾白水都装作听不见。
它就恼了,怪叫一声冲上前。
顾白水闭着双眼,用剑尊蝉留给自已的云歌剑把这老头儿大卸八块,甚至没给它太多还手的机会。
这只老药蝉太羸弱了,远不是剑尊蝉的对手。
顾白水踏入同境之后,已隐隐有了无敌之势……尽管是在这座黑山上,面对的是那些过往大帝。
他很清楚每一位对手,也能顺势找到它们的弱点,杀蝉吃蝉,境界越堆越高……后面如果没什么更大的惊喜,那脚下这条登山路也就没什么难度了。
师兄,这老头儿手里还有一块骨头。
姬絮比着手势,顾白水听到了耳边的风声,勉强能辨认。
“是灾厄的骨头,它吃了药童子,我能尝出来。”
姬絮侧了侧头,药童子是灾厄嘛?
“是,味道很苦,还有些辛辣。”
顾白水一边走着,一边给师妹形容那种奇怪的味道。
姬絮点点头,安静半晌……还是放弃了溜到嘴边的问题。
她仰起脸往上看,黑山路很漫长,还有很多机会。
……
第七座墓碑,依旧是一只干干瘦瘦的长生蝉。
顾白水把它从坟里叫了出来,蝉声很大,但竭力反抗也只是徒劳无功。
海面孤岛上多了很多色泽鲜艳的花朵,这只蝉入腹之后,天上又多了一片片乌云,海面刮起大风,落下了雨水。
姬絮靠近听了听声音,发现师兄的胸腔内电闪雷鸣,热闹的很。
顾白水虽然看不清楚,但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,也能看到一个消瘦模糊的轮廓挡在自已身前。
她低头认真听着,以为师兄看不见,眼睛弯起,偷偷笑了出了声。
顾白水连白眼都翻不了,只能默默伸出手,把小师妹的脑袋推开。
他的手推空了,顿在半空中……身前空荡一片,什么都没有。
姬絮也突然停顿了一下,往后退了几步,不知道是什么表情。
“师妹?”
嗯?
“你,还在吗?”
……在啊。
姬絮歪头笑呵呵的,她一直都在。
尽管这里只有一个人心跳的声音,风声大点,就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……
走了很远,杀了很多蝉。
顾白水来到了半山腰的位置,他的眼睛依旧没好利索,用白布包裹着。
小师妹溜溜达达的跟在后面,偶尔消失不见藏了起来,像是住在山里的鬼魂一样。
她只负责吃瓜看戏,见证着师兄越来越夸张,越来越无敌。
再后来,顾白水停下脚步,同时遇到了两只蝉。
他们仨大打出手,师兄以一敌二,把那两只长生蝉撕成了四瓣。
厉害。
姬絮默默竖起拇指,然后又缩了回去。
她有些发愁,两只蝉都这样了,后面会不会还有三只、五只?
师傅也太不要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