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逸曾经在很小的时候，偷过东西。
早餐摊上的包子，杂货铺里的干粮，寺庙祭坛上的贡品，甚至是从别人家丢出来的垃圾，他为了让自已和楚翎活下去，可以说是坏事做尽，是个不折不扣的窃贼。
盗窃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。
被抓住后，那些大人拳脚相向，又咒骂着、怒吼着、说他是没有人要的野种，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怜货。
楚逸被揍了一顿，醒过来时，视线一晃一晃，他正趴在楚翎的背上，楚翎背着他向前走。
他拍拍楚翎，利落地从他背上跳下来。
楚翎回过头，望着自已的弟弟。
“摔进泥坑里了？”
见楚逸的脸上都是泥点，楚翎眉头皱起，忍不住用破破烂烂的帕子替楚逸擦着脸。
“嗯。”楚逸抬起头任由哥哥擦脸，眼神干净又乖巧。
在这个时候，某些咒骂声突然灌进他的脑海里。
是的，他是可怜货，但那又如何呢，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要他，关心着他，只是这些家伙不知道罢了。
他天生狡诈、冷酷、淡漠，本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，但是无所谓，只要还能跟哥哥在一起就好了。
楚逸将袖口里的包子塞进哥哥手里，莞尔笑道：“一人一个。”
——那时候的他永远也不知道，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偷走的东西，会是哥哥的名字。
后来，楚逸曾无数次梦见那个场景，师傅死去，哥哥消失，这个世间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，这次盗窃的代价太痛苦了，不同于往常的任何一次，像是身体被硬生生劈成两半，灵魂也被彻底撕开。
他们是如此的弱小，可笑，不堪一击。
楚逸奇迹般活了下去，可是世界上若是没有了楚翎，空留一个楚逸又有什么用。
倒不如让哥哥活下去。
他离开吉喜镇，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讨人喜欢的孩子。
他会笑着道谢，会讨好大人，会去交朋友，他像一个真正的“楚翎”那样生活下去，这让他……非常高兴。
后来，他第一次拥有真正的朋友，青峦宗里的一切令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存在，不仅如此，他学会了如何融入，如何与周围的人建立联系，每一个笑容都逐渐变得真心实意。
午夜梦回时，楚翎常常忍不住问自已：哥哥，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你了？
再然后，他完全成为了楚翎，哥哥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。
当初，楚翎手握白玉瓷瓶，本想直接用傀儡楚逸的身体来灌注魂魄，然而，在仪式即将启动的紧要关头，他犹豫了。
那一刻，他的脑海中闪现出许多往事。他回想起哥哥曾以“归鹤”的身份短暂地回到他的身边，他猜测……那个身份似乎承载了哥哥心中某种理想化的自我。
于是他又做了一个傀儡，这是他这一辈子制作过最精细、最完美的作品。
当归鹤缓缓睁开双眼的那一刻，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。
楚翎知道自已猜对了。
那一刹那，他们仿佛看到了过去的影子，那些失去的岁月在彼此眼眸中得到了补全，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亲密仿佛从未改变，依旧是从未分开过的双生子。
重逢激动得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，他紧紧地拥抱着归鹤，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融入这个拥抱之中。
从此以后，他不需要再偷走任何东西。
“不错不错，你依旧是楚翎，”归鹤笑嘻嘻地摸了摸楚翎的脑袋，“而我，我是归鹤，我要重新活一遍啦！”
……
“喂喂喂，想什么呢？怎么连眼睛都放空了，你不想吃的话我帮你吃了哦。”
一双手在楚翎面前挥来挥去，思绪被打断后，楚翎懵了一瞬。
“发呆啦？”视线聚焦后，眼前是一张笑嘻嘻的脸，少年眉目清秀，就连额角碎发都在阳光下发着光，少年伸手正打算夺碗。
“不行，你刚才已经吃了两碗了~”楚翎哼哼唧唧噘着嘴，守住自已碗里的糖水。
归鹤啧啧出声，撑着脸感叹道：“我这个弟弟，真是真小气。”
“我方才在想……”楚翎说，“明年我们回一趟吉喜镇，好好的给师傅立一座衣冠冢吧。”
“好啊，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。”归鹤眯眯眼，捧起茶杯小口喝着。
楚翎又问，“话说回来，这具身体你用着还习惯吗？”
“啊？”归鹤眨眨眼，“特别好，我特别喜欢！知我者——亲兄弟也！”他拍拍胸口大笑。
楚翎嘿嘿一笑。
“快吃快吃——”归鹤将手交叉在脑后挑挑眉，“赶紧的，别磨蹭了，你吃完了还得陪我去寒霜派拜师呢！”
归鹤对这件事兴奋至极，已经嚷嚷了一整个早上，他迫不及待就想体验一下拜入大宗门的感觉，叽叽喳喳说着关于弹琴的事情，甚至想要即兴演奏一曲。
“好好好，别催了别催了。”楚翎大笑出声，捧起糖水碗狼吞虎咽。
算啦，他想，也许我们都重新活过一遍，但我们都不后悔当初的选择，这也就够啦。
在前往寒霜派的路上，楚翎哼哼唧唧说自已走不动了，要哥哥背着走，归鹤嘴上骂骂咧咧，但还是耐着性子蹲下身，招招手示意楚翎麻溜滚过来。
太阳爬上小山坡，两只飞鸟掠过天际。
山脚下，有一对长相不同的兄弟正在斗嘴，一步一步朝山顶走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