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微亮,萧凤仪睁开睡眼,太后昨夜的话仍在耳边。
“火不会无缘无故地烧起来。”
这话像根细针,不疼,却总在那里。
太后信她,又不全信她。
宫里头的信任,从来都是掺着沙子的。
李莲英破天荒的竟然端着早膳进来,脚步轻悄。
他看了看萧凤仪,嘴唇动了动,又咽了回去。
“有话说?”萧凤仪拿起汤匙。
“回姑娘,太后今儿一早,召见了内务府的张总管,还有咱们慈宁宫几位掌事姑姑。”李莲英声音压得低。
萧凤仪舀汤的动作没停。
太后这是在清扫门户,顺便给她腾地方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语气平淡。
用过早膳,萧凤仪对镜理妆。
镜中人眉眼沉静,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东西。
新的局,开始了。
午后,太后宫里的掌事太监福海亲自过来传话。
他脸上那笑,客气又疏离。
“萧姑娘,太后娘娘有请。”
萧凤仪起身,随他往慈宁宫去。
宫道上,往来的宫人见了她,眼神都有些不同。
有敬,有畏,还有探究。
进了内殿,太后正看着一本册子。
见她进来,太后搁下笔。
“凤仪,来。”
萧凤仪上前规矩行礼。
“云家的事,处置了。”太后说得轻描淡写,仿佛掸掉一点灰尘。
“梁修德也下了狱,攀扯出几个人,够朝里头忙一阵子。”
萧凤仪垂目:“太后圣明。”
太后打量着她,眼神锐利:“你做事稳妥,心思也正,哀家身边,正好缺个能托付的人。”
萧凤仪呼吸微微一滞。
“从今儿起,慈宁宫内务这一摊子,就交给你管着。”太后的话掷地有声,“宫里的人员进出,用度开销,都得经你的手过一遍。哀家的起居饮食,你也多上心。”
这权力给得,几乎是半个慈宁宫总管了。
“奴婢……奴婢怕是担不起。”萧凤仪适时露出些惶恐,跪了下去。
“有什么担不起的?”太后笑了,“哀家信你。差事是繁琐了些,可哀家看你是个能干的。”
“起来回话。”
萧凤仪谢恩起身,心潮翻涌,面上却不敢露半分。
“不过,你到底年轻,宫里的老人多,规矩也杂。”太后话音一转,“哀家让福海和钱嬷嬷帮衬着你些。”
福海是太后跟前儿离不开的人,钱嬷嬷是慈宁宫的老资格。
名为帮衬,实为看着。
“奴婢省得,定当多向福公公和钱嬷嬷请教。”萧凤仪应得干脆。
“嗯。”太后颔首,“去吧,让福海把章程跟你说说。有不懂的,只管来问哀家。”
“是。”
出了慈宁宫殿门,萧凤仪才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外头的日头有些晃眼。
这权力,烫手得很。
福海己等在廊下,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琢磨。
“萧姑娘,好造化。”他皮笑肉不笑。
“福公公言重了。”萧凤仪回以浅笑,“往后少不得要劳烦公公提点。”
福海嘴角扯了扯,没接话。
钱嬷嬷也到了,矮胖身材,一脸严肃,看萧凤仪的眼神像在估量斤两,带着点不以为然。
“萧姑娘,”钱嬷嬷开了口,声音硬邦邦的,“慈宁宫的规矩,可不是三两天就能摸透的。这摊子事,繁得很,马虎不得。”
这是下马威来了。
萧凤仪心里清楚,面上却越发恭谨。
“嬷嬷教训的是。奴婢初来乍到,处处都是学问,还望嬷嬷不吝赐教,奴婢感激不尽。”
她这姿态,让钱嬷嬷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堵了回去,哼了一声,不再多言。
接下来的日子,萧凤仪忙得像个陀螺。
她跟着福海和钱嬷嬷,把慈宁宫里里外外走了个遍,学着内务府那套繁琐的流程。
福海是个老狐狸,面上客气,话里话外总留着三分余地。
钱嬷嬷更是首接,处处挑剔,时时敲打,恨不得找出一百个错处来。
萧凤仪全接着。
不争辩,不多话,只是看,只是记,只是学。
她留心每个宫人的眉眼关司,摸清各处的关系脉络。
慈宁宫内务府的门道,她用最快的速度理清了头绪。
同时,她借着新到手的权力,不动声色地开始布局。
之前风波里站稳了脚跟的几个小宫女太监,被她寻了由头,安插到库房、采买等紧要处。
那些曾对她冷眼旁观,或是摇摆不定的,则被她用各种“合规矩”的法子,调去了不打眼的闲差。
李莲英成了她最得力的帮助,消息传递越发隐秘。
“姑娘,钱嬷嬷今儿又跟底下人嚼舌根了。”李莲英趁着送茶的空隙,凑近低语。
“说什么了?”萧凤仪头也不抬,继续核对着账目。
“还能说什么,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,嫌您年轻压不住事,怕带累了太后娘娘的体面。”
萧凤仪握笔的手顿了顿,随即落笔如常。
“随她念叨去。她越是念叨,我这差事越得干出个样子来。”
她和李莲英之间,默契渐深,却也各自留着心眼。
这宫里,谁又能真正对谁掏心掏肺?
一日,太后让她去书房整理些旧年的文书字画。
书房极大,书册卷轴堆积如山。
萧凤仪小心翼翼地分类归置,不敢有半点差池。
在一个积了厚灰的樟木箱子角落,她摸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小巧木盒。
入手微沉。
她迟疑了一下,指尖着那铜锁。
也不知怎地,她顺手拔下发髻上的一支素银簪子,对着锁孔轻轻一拨弄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锁开了。
盒盖掀开,里面是一本册页泛黄的笔记。
翻开看,是娟秀工整的小楷,确是太后的笔迹。
可里面记的,并非风花雪月,也非宫闱闲话。
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名,家族谱系,朝臣派别,还有各地盘根错节的势力关联。
她心头猛地一跳。
这竟是太后私下绘制的朝堂势力舆图!
她屏住呼吸,飞快地翻阅着,越看心越惊。
许多闻所未闻的隐秘关系,朝臣间的私下往来,都被一一记录在册。
忽然,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。
那页纸上,赫然写着“镇国公府”西个字。
旁边,用朱笔添了一行小字:“暗影与之牵系甚深。”
暗影?
这是什么?
笔记里关于镇国公府的记载不多,寥寥数语,却字字惊心。
字里行间,透着太后对镇国公府的某种忌惮,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关系。
更让她心惊的是,笔记似乎还隐晦地提到,“暗影”与宫中某些未知的力量有所勾连。
萧凤仪拿着笔记的手指有些发僵。
镇国公府,大周朝的顶尖勋贵,权势赫赫,与皇家牵扯不清。
这个“暗影”,更是从未听闻。
她迅速合上笔记,将木盒仔细锁好,放回原处,用灰尘掩盖好痕迹。
她站在原地,努力平复着胸口急促的跳动。
原以为扳倒云家,在太后身边站稳脚跟,便算是在这宫里有了立足之地。
可这本笔记告诉她,她看到的,或许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。
镇国公府……暗影……
一团更深的迷雾,己悄然笼罩。